老扣兒是個人。得別人送此佳譽美號,不因別的,就因為他的惜錢如命,摳門到虐自也虐家人的緣故,才被葫蘆河人送了這一綽號。葫蘆河人在如此喚他的時候,似乎沒人再記得他,記得他還有個名叫錢維義。
老扣兒的摳,是出了名的。。他摳自己,也摳別人。摳了家里,也摳門外。他罵妻子:“給老子的,你是死人?娃娃不懂,你還不懂。晚上睡覺,為啥讓一個個穿那褲衩?硬光光的席子,蹭蹭的磨那褲頭,費的誰能招架住?”他也為難別人。教育會計通知他,上面有文讓扣除住房公積金,醫療保險。他死活不讓人家扣。一回一回和會計嚷,終于贏得了勝利。全鎮百多號教師里,只他一人不扣那些費。有人問了,這又是何故?請理解,我們的主人公怕騙。說公家那會事,逮到手里的才算數,誰曉得以后還給不給。他也摳門到近于虐待自己,雖說是他也是公門上的人,掙那么多工資。不怕人笑話,他一輩子別說去大酒店瀟灑上那么一回,就是鎮上的小飯館也沒消費過一次。以至于認不得飲料。不知商店里那些瓶瓶桶桶的,用在那里。有那么一回,他大著膽問售貨員,你們哪高登賣多少錢?“啥?”售貨員沒聽明白。他只得又說了一遍,人家告訴他,那叫高橙,一瓶三塊六。
他摳門,從不會上街啊趕會啊買東西。以致于,他八歲的兒子不會吃糖。人家給那娃一顆水果糖,那娃口里噙上不會撮,也不知吐出來。就那么憨軟軟地噙到口里,任由嘴角流那一滴又一滴的口水。一點不夸張,他的妻子也是剛知道桔子咋個吃法。最初親戚送來時,孩子多,她把那桔子用刀切了,分成牙兒讓孩子分吃。結果,你嘗一口放下后,他咬上一口也放下了,說是不好吃。他們的媽媽不信,不好吃人家咋會送人呢?自己咬一口,真的澀的很。
老扣兒家過年,總算是這男人不錯,給過年買了兩只豬后腿。那豬腿夠大的,。老扣兒的妻子煮熟了,撕盡了肉,就把那幾根粗粗的腿骨丟下了河灘。只等老扣兒回來,一家人好開葷享用。她不曾想到,等來的是老扣兒進門就一頓好罵。老扣兒罵她,這胡家的媽媽一點不會過。撕光肉的腿骨,不能再鍋里熬熬。他想喝哪腥湯,況且還有骨頭里邊的骨髓。這番罵,讓擔水路過的老生聽到了。編成:一個屠戶,罵老婆洗了自己的臟衣服,說是那上面盡是油。你不會洗下的水,再倒進咱的井里頭。這樣咱不知要多吃上多少年頭呢!
老扣兒教學那陣,從家天天動身前,口袋里總要塞只塑料袋子。不知內情的會感到不解與驚訝,他所要去的學校在鄉下。不僅那村里沒商店,就是一路幾個村都沒人代銷商品。走那種地方,沒消費。別說買包瓜子磕磕,就是想買包香煙都買不到。他拿那個袋袋做啥?原來,他是為一路揀拾東西。上坡有人刨了洋芋,滾下一個兩個,人家嫌麻煩,不揀的,他不嫌。誰家羊叼下半啦子玉米棒,扔路邊了,他想要。若沒這些時,路上總會有那些拉炭架子車丟下杏核大的煤渣,牛掉的籠嘴吧。再沒了,他還會拾幾塊燒白灰的石玦【注:石玦,一種用來燒白灰的礦石。】老扣有個六嬸娘,不知老扣日日回家總鼓鼓的提只袋子,不知是什么。老婆尋思,老扣去教學的地方,果啊梨啊挺多。她便斷定,老扣天天帶的是這些。六嬸很是不悅,以為老扣太吝嗇,你家天天有果子吃,就不興讓嬸也嘗上一點點?終于忍不住在侄兒媳婦面前說,你家那些娃兒,有個好爸爸,一袋子一袋子的果子吃不完。侄媳聽了,笑的直不起腰來。她告訴六媽,那不是什么果子,都是碎石炭疙瘩瘩。
老扣兒的弟弟因偷原油,坐了牢。好熬過幾月后,總算公安局讓見人了。老扣兒那天上縣城,想給自己買輛永久牌自行車。他買了,車子花去一百五十六元錢。當他興沖沖準備騎了車子回家時,碰到了弟弟的朋友,剛從監所出來,告訴他,人能看了,自己就是從那兒才出來的。老扣就要去,那朋友說,最好花五元,買上盒金延安香煙,見人有煙好說話。他急了,大叫道:“再花五元煙錢,那我的車子關上多少錢了?!”
有人勸老扣,孩子們待業在家,又找不了工作,不如投資幾千元,鎮上辦個小商店。錢也賺了,人也相當于自謀了份職業。聽了別人如此建議,老扣連一聲這話不能聽,次一聲盡出餿主意。他說,辦了門市,兒要偷喝酒啊飲料的,女要洗發膏搽臉油的,錢都成那些人的了。他的商店,是最終沒辦起來。
老扣兒攢了一輩子錢。這讓葫蘆河人有了很多猜測,有的說他攢下的錢有幾萬了,有的說,還不止那么一點點。真真的事實卻是:老扣兒死后,埋葬都沒錢。幾個女婿,這家賣了牛,那家賣了大肥豬,眾女婿一齊發力,才埋葬了老扣兒。
她的老伴兒,聽別的老師講,這個的醫藥費上八千了,那個的公積金領了幾萬塊錢。女人嘆到:跟上這么個孫子男人,死都沒給人留下一點情。
這又給葫蘆河人留下了許多迷惑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