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隱痛（組詩）

張守剛

唱

夜幕下    昏黃的燈光里
她在忘情地唱
她睜不開的眼睛
是否看到了光明
一大圈人圍著她
圍著圓潤動聽的歌聲
泄漏的一部分
傳出去好遠
又那么悲切凄清

有人往她前面的紙箱里
扔進了微微的憐憫
夜色就加倍濃密起來

她還在唱
生活需要不停地抒情
哪怕是一丁點兒傷口
能縫合的
不僅僅是傷口本身

蜂窩煤

我看見黑暗中的火的時候
他已經不見了
嗶嗶剝剝的火焰里
我看見那條陡坡
被他拉直
堅硬的水泥地面
挨著他的鼻子了
臉上的黑
還能制造多少像蜂窩一樣的煤
還能制造
多少光明和溫暖

我再次看見他的時候
他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
跺著腳    搓著手
這個冬天特別地冷
那么多還沒燃燒的煤
想要開口說話

微微笑的路

好長一段時間了
我幾乎每天都要
與她在這截馬路上相遇
這微微傾斜的馬路
是不是像一把尖刀
插在她的生活里
可是她一直是那樣的笑臉
微笑著趔趄每一小步
那雙被扭曲的腿
卻能舞蹈得
那么從容    那么自然
就連她每走一段路
停下來靠在路邊的喘息
也有笑的聲音

這條路緩慢迂回
我每走一步都要陪著小心
當我再次回頭看她
一條歪歪斜斜的腳印
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若隱若現

云陽的秋天

多愁善感也許是對的
可是你總不能
一直用淚水數落我們
道路泥濘了
那么多無依無靠的腳
放在哪里啊
躲雨的屋檐滿街都是
你讓風再小一點吧
那些菜攤呢
他們卑微的早餐
連囫圇吞棗的機會也沒了
瑟縮著將菜籃子
挑在肩上的人
他們褲腿上的泥
厚得老實巴交
但總是種不活一棵白菜

樹葉總不斷的往地下飛
那么多還沒發黃的葉片
匆忙地離開
就象此時一樣
江邊輪船的汽笛又響了
又有一些背井離鄉的人
不得已去了遠方

底層的白菜

這條熱鬧的馬路
每天都有那么多菜籃子
擺在路邊
眼睛里藏著羞怯的
是剛從鄉下來的白菜
她的頭巾有些松了
卻又顧不上去纏一下
稱桿上爬著
別人的討價還價
“反正是自己種的
少點就少點”
一棵棵白菜
就水汪汪地走進別人的生活

這幾天大檢查
那些被追趕得
來不及躲閃的白菜
散落在水泥地上
摔得流出了眼淚
她們想重新回到土里去
這個擁擠的城市
一點縫隙也不給

深夜里睡在路邊的人

這時候給他的憐憫
能有什么用呢
這樣的夜晚
稀少的過路行人
都抱緊了自己  拒絕冷
他睡著了  深埋著頭  在路邊
身旁的蛇皮袋子里
也許是他一個下午到深夜的收獲
他能放心地睡一會兒了
在夢里  他會有更多的驚喜
我無奈地經過他身旁
能做到的只能是
將手里的礦泉水瓶
輕輕放進他的蛇皮袋里

悲

音樂旋律里的他在唱
有些悲切
我相信這不是真的
他故意煽情
試圖把聽的人帶進那種氛圍
此時  我正在一行行文字里
游走
黑色的文字里籠罩著一層憂傷
我介于這種音樂和文字之間
想抽身離去
卻被越咬越緊

翻曬悲苦的人

風從一條馬路
追趕到另外一條馬路
他始終還在那里
雙膝跪下
目光游離
在翻騰著熱浪的馬路邊
翻曬悲苦

他試圖用這樣的熱風
來風干自己心中的痛
那么多人停下來
看他歪歪斜斜的文字里
隱藏的不幸
又匆匆離去

有時候我把自己
想象成他的樣子
我甚至不敢停下來
因為我已將自己與生俱來的痛苦
掩藏得更深

蹲

蹲在田邊叼著旱煙的
是隔壁王老漢
吞云吐霧中
他在盤算這一年的化肥里
藏著多少收成

蹲在馬路邊吃午飯的
是幾個被風吹瘦的民工
風吹涼了他們可憐的飯菜
那些夾雜著塵埃的蒼白的米粒
在這條面目猙獰的路邊
格外刺眼

我也蹲在那里
腐敗的胃開始隱隱作痛
他在數落我吊兒郎當的生活

張守剛，重慶云陽人，生于70年代。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詩選刊》、《詩潮》、《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作品》、《四川文學》、《中西詩歌》、《讀者》等報刊發表詩歌，有作品入選《中國詩歌導讀》、《現代詩三百首箋注》、《朦朧詩二十五年》、《中國打工詩歌精選》、《中國詩選》、《年度最佳詩歌》（連續7年，遼寧版）等選本。出版有詩集《工卡上的日歷》、《徘徊在城市和鄉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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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