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白胡須

田景軒

  年輕時的何然不長胡子，一張胖胖的臉，白白凈凈的，活像一個“小白臉”。直到四十多歲，身體發福，才稀稀疏疏長了幾根八字須和山羊胡子，頗像舊社會時期的賬房先生。一次周末，兩口子在家，或晚飯過后，也可能是黃昏散步的時候，是老婆任小倩最新發現他開始長白胡須，只有一兩根。小倩說：“拔了吧，難看死了。”拗不過她的再三要求，回到家，何然只得仰起頭，或站著，或坐在沙發上，任老婆拔。老婆很有技巧，雖說只是一根不到一個毫米的短茬，竟能用指甲一下就扯下來，有點痛，但很快就沒事了，只是有一小點癢酥酥的。當然，有時老婆手一抖，也會連著旁邊的一兩根黑胡須一起扯下來，痛得何然嗷嗷怪叫，老婆卻哈哈哈地笑個不停。何然再用手在白胡子處揉搓幾下，很快又沒事了。漸漸地，這成了習慣，一見到何然的白胡子，小倩就會想方設法把它拔掉。何然說：“白胡子好呢，白發飄飄，有仙風道骨之感呢。”但小倩不聽，照拔不誤，何然也只得順其自然。

  不久，何然被提拔當了部門監理。跑業務時間多了，經常出差。一個冬天，他參加一個地質勘查項目驗收，驗收獲得優秀，很高興，想早點回家向老婆報喜。但這地方海拔高，正趕上雨雪天，車不小心滑下懸崖。何然重傷，不治身亡。

  任小倩的天塌了。

  就在守靈的那晚，該走的人都走了，只留下幾個平時最要好的親朋留在身邊。夜深時分，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寂靜中傳來一聲怪響，似乎有人在挪動棺罩。果然，是小倩在挪棺罩。大家嚇了一跳，心想，是不是她傷心過度，出什么狀況了吧？一起奔過去，拉住小倩，怕她做傻事。小倩說：“你們不要拉著我，他下巴上有根白胡子，我把它拔了……我不想他帶著白胡子上路。”聽了她的話，大家都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挪開棺罩，小倩像平時那樣，俯在何然的毫無血色的臉前，緊盯著那根白胡須。因為出差多天，胡須竟比平時長出一倍，她毫不費勁地輕輕一扯，白胡須就被拔了下來。因為扯動，何然的下巴一扭歪朝一邊，嘴角往上一翹，就像在笑一樣。小倩在心里說：“還是像平時那樣，曉得痛呢。”不知不覺的，自己也淺淺地笑了一下；但周圍的人卻分明看見，一行晶瑩的眼淚緩緩地從她臉上淌下來，像兩條肆無忌憚的小溪。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