糞叉

                          

糞叉，是個人名，不是意義上那個鏟糞的農具。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家人會給他取這么個臭名字。恰恰是這個名字，使他的一生，人如其名，命運判詞，奇臭無比。

上世紀九十年代，計劃生育正緊的時候，他是村里的超生游擊隊，整日里東藏西躲，一連生了三個丫頭片子，結果不小心，被鄉計辦發現做了結扎。沒生個兒子，不甘心哪，又找關系開后門，將結了結扎的妻子的輸卵管重新結上，又偷生了一個，還是個女兒。這次鄉里沒那么客氣了，在他們村開了計生工作現場會，動用推土機將其房屋夷為平地，并將糞叉強制結扎。當時，就那政策，標語口號就是上吊給繩，喝藥給瓶，不結扎，房倒屋塌。

房子沒了，為了討生活。夫妻倆拖家帶口在一個煤礦邊上安營扎寨。糞叉出苦力挖煤泥，艱難度日。就這樣也沒能打消他們要個男孩兒的決心。自己被迫結扎，沒了生育能力，家無男丁，不能頂立門戶，無奈只好收養了一個男孩兒。這個男孩子圓臉大眼，細皮嫩肉，胖乎乎，煞是可愛。夫妻倆像得了寶貝似的愛不釋手，捧在手心兒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真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高興，給孩子起名兒，叫世界。有了男孩兒，就像是有了希望似的，充滿了干勁。他們一家人，背井離鄉到外地開荒種地。開始幾年，風平浪靜。就是不讓自己親生閨女上學，一律中學畢業，回家種田。唯獨世界可以，但這世界不是上學的料，天天背著書包上學去，放學時間回家來，回家一問在學學了點兒啥？他就會說你問老師吧。上初中是在外村上的，半月星期一次，每次回家，都是變著花樣要錢，今天交這費，明天交那費，但到了學校就是肚子疼請假，一出校門直沖網吧，一呆就是幾天，錢花完了就回家，每次回家，母親看到他憔悴的樣子，都會給他開小灶包餃子、炒倆菜讓他補補，他也心安享用。就是因為給他開開小灶，還惹出了兩個笑話。有一次母親叫他幫忙干活，他不干，母親說，你每次回家媽都給做好吃的，叫你干點活兒就不樂意，你猜他咋說，他說誰不知道你們在家天天這樣吃（他天真的以為，每次母親給他做點兒好吃的，認為家里天天如此）。還有就是他上小學時，母親有時會單獨給他包點兒餃子吃，開始的時候，他還讓一讓母親，但母親總是說自己不愛吃。結果你猜怎樣？到他結婚了，生孩子了，母親給他媳婦包餃子，媳婦沒吃完，剩下幾個讓婆婆吃，他媽剛端起碗，筷子夾著餃子到嘴邊的時候，他看見了，就對著妻子吼叫，你不知道我媽不愛吃餃子，母親聽了兒子的話，尤如睛天霹靂，滿含淚水，放下了碗筷。他哪里知道，母親的“不愛吃”，是那時家里窮，是母親舍不得吃、是善意的謊言。

 2000年前后，他家孩子們陸續長大，前面幾個姑娘也陸續嫁人。他們開的荒地有60多畝，種有花生、大豆、紅薯、芝麻、玉米等各種雜糧，收獲時忙不過來，就會請女兒們的婆家人來幫忙。前幾年秋天，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收工回家的路上，天黑路滑，拉著一車子玉米的拖拉機翻進山溝里，他的一個親家公當場摔死，親家怒了要求高額賠償，并堅決和他女兒離了婚。二女兒的女婿正值三十立之年，得了絕癥，花光了畢生積蓄，也沒保住性命。留下一屁股外債，撒手人寰。老兩口年紀越來越大，女兒們的生活也不盡人意，兒子也不聽話，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家里農活不愿意干，整天游手好閑，東游西逛，只知道要錢上網，要錢打扮，加上他長得高、白、帥氣，頗具女人緣，二十歲不到就網聊了一個女朋友帶回了家，一年不到就生了個兒子。父母親高興哪，那象自己哪會，弄得家不象家的，也沒生個兒子，一下子有了孫子，可把老兩口高興壞了，逢人就夸自己兒子本事大，沒花錢娶媳婦，這么快生孩子。可是高興沒有半年，新媳婦跑了，兒子給媽留下一句話，說我出去找找，一走就是幾個月。媳婦沒有找回來，他一回來就是要錢、要錢。年過六旬的夫妻倆忙地里、忙家里、忙孩子。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兩年前的一天上午，夫妻倆開著小四輪拖拉機往地里運糞，媳婦下車時，他將車檔掛錯，車子沒停住，反而猛地往前一竄，活活將妻子攔腰輾過，腸子都擠了出來，在醫院搶救無效死亡。他開車輾死媳婦一時間成了村里茶余飯后的焦點。但是，禍不單行，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場大雪，他上房掃雪，梯子滑倒，將他從房沿處摔下，身上多處骨折。保住了性命總是好事，但還是留下了腿殘。如果只是這樣也算好的了，但老天偏偏和他作對，不讓他好過一分鐘。妻子死、自己殘，兒子未有一絲悔改，還是不干活兒，整天打麻將，一來二去的和村里一“富婆”好上了，兩人又私奔了。他二十九，女的四十九，小伙拐老婦，一時間又成了村里街談巷議的熱點。“富婆”家人多勢力大，氣憤之際，帶一伙人將他家砸了個稀吧爛。糞叉老漢自知理虧，不敢聲張。現在，他整天穿著個破棉襖，拖著個殘腿，拉著個破板車，后面跟著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兒，臉臟得只能看見鼻子和眼睛，袖口處的鼻涕能照出人影來，沿街撿拾破爛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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