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有一種心酸叫做相對無言，有一種痛苦叫做相逢對面不相識。
    江明俊來了，由一個漂亮性感、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女孩子駕著車送到霧云灘安置點。女孩全身透露出一種青春靚麗的光澤，車子停好后，江明俊從車子里鉆出來，女孩子趕緊拿起江明俊的公文包，關好車門亦步亦趨地跟著江明俊。
    已經被吳書記帶來的鎮干部安撫得安靜下來的村民，見狀立即紛紛走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要江明俊給個說法。江明俊沒有理會這些，老遠地仿佛就看見了吳書記，江明俊向吳書記的方向走去。
   “江總啊，你可終于來了！”吳書記迎向前，打著哈哈，“江總，你看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嘍！”吳書記用手指指江雯竹，“沒想到雯竹是你……”
    江明俊沒等吳書記話音落下，就指著一直跟在身邊的女孩打斷了他的話：“吳書記，這是我公司新上任的財務總監，小何。”江明俊將“財務總監”四個字說得很有分量，然后轉向那個叫“小何”的漂亮女孩，“這是嶺口鎮的吳書記。”
    吳書記和小何于是又是握手又是客套，把江雯竹尷尬地晾在了一邊。江雯竹沒有注意傾聽他們在講些什么，她的眼光都落在了那個叫小何的姑娘身上，“財務總監”——這是江明俊最為看重的一個位置啊！曾經，這個位置一直就為了她江雯竹而留著，現在這個位置已經交給了小何，已經交給了更為年輕漂亮還小鳥依人般的小何了……
    江雯竹的心里不由得開始酸楚起來，身子像個機器似的跟著江明俊和吳書記往前“挪”著。
    從下車到上車，從到來到離開，江明俊的眼光始終沒有看過江雯竹一眼，就連掃射，江明俊也非常吝嗇地把眼光投向了別處。
    倒是對鄭小凡，江明俊特意盯著看了很長時間，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咬了咬牙。
看過了現場，江明俊當場撤銷了工程的負責人，并且要求立即對已經實施填埋的地方重新挖掘，挖到一定程度時再分層進行填壓夯實。問題既然得到處理，霧云灘的老百姓們就紛紛四散而去。
    江明俊帶著他的“財務總監”走了。豪華得讓江雯竹叫不出名字的車子載著江明俊和小何，在經過江雯竹的身邊時，“滴滴滴”地按了一陣喇叭，示威性地從江雯竹的視野中逐漸消失。
    吳書記帶著鎮里的一幫干部也走了。
    江雯竹謝絕了吳書記要帶她一起回鎮里的好意，她默默地走出安置點，在一個沒有人煙的路邊停住了腳步，然后就像一棵樹一樣站立在霧云河邊。鄭小凡遠遠地跟在江雯竹的后面看護著她。從老刁叔的口中，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經過，看著這個可恨的老家伙，鄭小凡真想將老刁叔拽到一邊，狠狠地賞他一頓老拳。
    霧云河里的河水清冽冽，天空藍藍的，投入到河中，分不清是天藍還是水藍。安置點對面的山林里，墨綠色的主調中點綴著一叢叢一簇簇紅彤彤的楓葉。在鄭小凡的眼里，江雯竹仿佛已經將自己站成了一棵山上的楓樹，顯得那么輕廖和孤寂。
    夜幕開始降臨，秋風像個調皮的精靈，在山間四處漂游，吹起濤聲陣陣。氤氳的云霧遮蓋了山道上的塵埃，卻留下了一層薄薄的露水在道旁的小草上，樹林中迷漫著白色的殘霧，在枝葉間滑過，再逐漸消失在林壑深處。山間很靜，連河水聲都是那么輕柔，似乎怕驚擾了即將沉睡的黃昏。
    江雯竹繼續沿著山道走，幾株楓樹參差地站在道旁，清風徐來，一樹酡顏，令人欲醉。“曉來誰染霜林醉，點點都是離人淚……”江雯竹嘴里低吟著，美麗的眼角竟開始有淚光在溫柔地閃動。
    鄭小凡心中一痛，癡癡地看著面前的江雯竹。
   “他終于要離開我了，他有他的‘財務總監’了！”江雯竹極力想抑制住從內心深處向外擴散的那種痛苦和落寞，極力想調理清楚理智的弦線，但那受了潮似的弦線只是發出微弱而雜亂的嘈音，她已經無法將這些散漫的音符組成樂章——曾經的愛情就像眼前這條藍藍的霧云河，嘆息著，默默地、迅疾地流向未知的前方。
    扶著路邊的楓樹再次站定，風挾著片片落葉凄然地掠過江雯竹的腮幫，淡淡的云霞堆出一地陰影。江雯竹的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洶涌澎湃起來，她默默地捻著衣襟的下擺，心，仿佛在眼淚的侵蝕中漸漸發霉。
    看著江雯竹那痛苦的樣子，鄭小凡內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又什么味道都沒有。他想給江雯竹一個擁抱，給她一份依靠，但是鄭小凡不敢。他知道江雯竹的性格，靜若處子時，江雯竹就像一只溫順的貓；動若脫兔時，江雯竹就會象全身是刺的刺猬。一遍一遍地，鄭小凡給自己打氣，時間過去了很久，鄭小凡終于鼓起了勇氣，走到江雯竹身邊，伸出雙臂輕輕地抱住了她。“雯竹，別難過了，咱們回去吧！”
     鄭小凡的擁抱讓江雯竹渾身一震，隨即掙脫了鄭小凡的懷抱，下意識地將鄭小凡推得打了一個趔趄：“不許碰我！”
    “雯竹，你知道的，一直以來我就喜歡你。”鄭小凡站定，沒有再往前，眼睛里滿載著痛楚和心疼，望著拒他于千里之外般的江雯竹，“之前我沒對你說過這事，是因為我不想破壞你的幸福。可是今天我知道了，你并不幸福，那個江明俊根本就不在乎你，你們之間根本就不幸福！他從始至終都沒看上你一眼，那個什么小何，誰都看得出來，什么財務總監，分明就是江明俊的‘小蜜’！雯竹啊雯竹，你怎么還這么傻傻地做個傻女人？”鄭小凡雙手緊握成拳，大有一種豁出去了的意味。
    江雯竹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在這秋天的夜幕里，鄭小凡的眼睛睜得渾圓。鄭小凡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很深，在那里曾經蘊藏著執著的熱情，充盈的活力，可如今，卻平添了幾分和江雯竹一樣的憂郁和孤獨。
    “不要再說了，也不許叫我雯竹！”江雯竹跺著腳，她自認為堅強的防線終于在一絲一絲地瓦解。“小凡，不要再說了！求求你！”
   “不！我要說！雯竹，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的，對不對？我不想冒犯你，我只想告訴你，不管你做怎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鄭小凡的痛苦一點也不亞于江雯竹，“如果你和江明俊走不下去了，我會等著你！我會給你幸福！”
    “別說了，我不想聽你說這個！”江雯竹捂起耳朵，沒有了繼續聽下去的勇氣，她撒開腿向國土所方向跑去。鄭小凡在后面緊緊跟著，逐漸寂靜的鄉間小道上，江雯竹噴涌而出的眼淚混合在蕭瑟的秋風里，吹在了鄭小凡的臉上，有一兩滴飄在了鄭小凡的嘴里，鄭小凡只覺得江雯竹的眼淚啊，怎么會有那么的苦！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