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攤上事兒了，我攤上大事了！
    從接到張俊輝的電話起，不，是自從接下昌源鄉龍形村地質災害點的監測任務開始，盧宇鑫就有這種感覺。
盧宇鑫是土生土長的龍形村人，高中畢業后參軍入伍，風起云涌般地考上地質大學，輾轉又回到了松州市所在的735地質隊，還因為精湛的業務和打仗一樣的工作作風，成績與職務也一路扶搖直上，成了地質隊所屬的地環院院長。
    735地質隊的方隊長已經到了快要退休的年齡，盧宇鑫是隊長接班人的有力競爭人選。論年齡，盧宇鑫今年四十七，其他的副隊長和幾個院長都不占優勢；論資歷，盧宇鑫在735地質隊干了近20年；論業務，就地環領域來說，盧宇鑫是絕對的佼佼者；論交際論民意，無論從上到下，盧宇鑫的人緣都很好。可以說，在735地質隊，盧宇鑫一枝獨秀，接任隊長的呼聲很高，盧宇鑫自己也覺得意氣風發。
    但妻子黃澤萍不這么認為。
    “樹大招風！”黃澤萍提醒盧宇鑫。“你要記住，呼聲最高的往往都是最后落榜的！不過說實話，我覺得你做這個院長已經夠了，我不希望你當什么隊長。你的職務越高，不著家的時間就越長！”
    說著說著，黃澤萍的語氣哀怨起來。“我看你就知道工作工作，心里恐怕早就沒有我了吧？這個家對你來說就是個免費的賓館，每次你回家倒頭就打呼嚕，我想跟你說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說到這，似乎在選擇什么字眼或者希望盧宇鑫能聽懂自己的意思，黃澤萍停住不說了，繼續用那種哀怨的眼神看著盧宇鑫。
    盧宇鑫的眼光跟妻子碰在一起，心虛地趕緊避開。盧宇鑫心里很明白黃澤萍指的是什么，但是男人強烈的自尊還是讓盧宇鑫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別說——什么啊？”
    見盧宇鑫揣著聰明裝糊涂，黃澤萍不樂意了。
    “你別跟我裝糊涂了，你算算，你有多久沒有給我供過甘露了？”
    盧宇鑫最怕這點，妻子是個教師，說話文質彬彬的。你要說兩個人之間夫妻生活過得少就說過得少吧，她非要說是沒有供過甘露。
    妻子對夫妻生活的要求其實也不高，但自從盧宇鑫當上了院長，開始倒沒什么。隨著應酬的增多，尤其是接手龍形村這個差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事兒越來越不行，一個月鮮有兩次，每次都不能讓妻子盡興，弄得妻子不樂意，自己也覺得特別不自在兒。
    既然那方面出了問題，那在仕途上應該、而且必須要有突破，盧宇鑫這樣想。
去年以來，當方隊長將寧縣昌源鄉龍形村的監測任務下達給地環院的時候，盧宇鑫知道，方隊長是把一個燙手山芋扔給了他。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地方實施監測，本身就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要是處理得好，他想要的地質隊長這個位置自然會穩當一些。要是處理不好，別說當隊長，就是他這個院長，也說不定被一竿擼到底。
    說起這個龍形村，盧宇鑫再清楚不過。他就是在那生在那長的。
    幾十年的地質工作經驗，盧宇鑫知道，龍形村的地災隱患，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嚴重。在寧縣，若按照危險性來劃分的話，龍形村要排在后頭。如果要搞監測，非要安裝先進儀器的話，應該放在更危險更需要監測的地方。
    但這事是市委陳書記親自定的，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方隊長說要在龍形村上幾臺大型監測儀的時候，盧宇鑫脫口而出：
    “奶奶的，這個地方老子什么地兒不知道啊，就連躲在茅草叢中親熱的蟈蟈，哪個地兒最多，老子都知道！咱們龍形村地質穩定，脊巖堅固，土層淺薄，節理不發育，這個地方要出現大的地質災害，那簡直跟公雞下蛋差不多！”
    對盧宇鑫這次的頂撞，方隊長明顯有點不舒坦，于是立即反唇相駁：“盧大院長，這話你跟陳書記說去，或者你老人家寫個監測報告給我，我拿去給陳書記。”
    雖然地質隊在行政管轄上不歸地方管，但在自己的轄區內，市委書記還是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和前途的。盧宇鑫不頂撞了。
   “奶奶的，老子只是覺得在龍形村投入這個沒有必要，那是幾十萬的儀器啊，應該用在最需要的地方嘛！”盧宇鑫口氣軟了下來，似辯解又似不滿地嘟囔著。
    見盧宇鑫口氣軟了下來，方隊長重新找回了做隊長的感覺。這個盧宇鑫，技術業務那是沒得說，在地環院乃至整個地質隊，都是絕對的一把好手，可就是有時候不大尊重自己。說白了，你盧宇鑫看不上我，不就是認為我沒有技術專長嗎？真是書生之見，單位的一把手不用懂那么多業務，只要懂政治，只要把手底下的人才用好就行了。劉備沒有諸葛亮的運籌帷幄，可劉備不是做了蜀國皇帝？劉邦沒有項羽的英雄蓋世，最后不是成了楚漢相爭的大贏家？
   “有意見你可以跟我提，但千萬別把牢騷發到外面去！”方隊長說這番話的時候明顯有些言不由衷。“你是個院長，這種細節想必不用我說。不管你愿不愿意，龍形村你必須給我上一套最先進的監測設備。會上陳書記給各個單位和部門都下了任務，最后還說了，每個單位和部門都要把龍形村的事情作為當前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要站在政治的角度不打折扣地完成。”
    看了一眼像撒了氣的公雞般的盧宇鑫，方隊長有點報復之后的快感：
    “還有，你，盧院長，龍形村地質災害點的監測工作，必須由你親自負責，這是隊里的決定，也是市委陳書記的意思。”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