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下班只有半小時了，快，快！我跨下公交車，腋下夾著一摞要報送的農房資料，埋著頭只顧朝著縣局辦公樓的方向疾馳。
　　“來，擦鞋，擦鞋！”我抬頭一看，不遠處一位滿臉慈祥的老人沖著我喊。我搖搖手，一心只顧往前走。“再不擦，就擦不亮了。”
　　這聲音好熟悉？
　　哦！我的老所長也愛說這樣的話。

　　老所長姓甄，現已退休了。說是所長，其實就一國土員，但老百姓就愛這樣叫。
　　幾年前的一個春天，我有幸到了國土部門工作，縣局領導把我送到了他那里當徒弟。第一次接觸甄所長，我沒覺得他很特別：面容慈祥，衣著普通，倒是一雙擦得亮錚錚的皮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個國土所，就他和我，他是所長兼其他，我是學徒。沒過多久，我倆就熟識了。在我的記憶中，除了工作業務上的事，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擦鞋，擦得亮亮的。我忍不住問了：“甄所，你咋擦得那么亮啊？”他看看我，微微笑了一下：“不擦就不亮，就是要多擦。”
　　沒過多久，汛期來了，我們少不了下村。地災點大都偏遠，又須步行，去的趟數多了就有點兒煩。也怪，那年雨水就是多。一到下雨天，他老是把我牽著，要去地災隱患點查看。正巧有一天，去時沒下雨，回來天公不作美。等回到所里，他那雙鞋再也不亮了。
　　歇了一會，他到水龍頭下洗鞋子去了，“活該。”我心里暗自歡喜，嘴里笑話他了：“今天也得上點油哦。”
　　“油就不上了，洗洗就是啦，總不能拖泥帶水嘛。”
　　轉眼間，冬天來了，農村村民建房的也多起來了，好些時候得下村現場辦公。聽一些村干部說，下村辦理農房是安逸事兒，會拿你當上賓款待，有吃有喝。
　　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去搞土地巡查，也順帶把一些農房手續辦了。那些老百姓果真熱情：老是遞煙，不抽還不行；一個勁地拉著吃飯，剛出門，就要留著吃了午飯再走，下午才走到第一家，又要留著吃晚飯。
　　唉！可甄所長偏不領情，又特別是下午，忙了大半天往往空著肚子回家。又是一個沒找著飯吃的下午，仗著年輕，帶著一絲不滿，回家的路上我可比他跑得快。不一會兒，后面傳話了，“莫飆那么快，回去我請你吃晚飯。”
　　“哪是吃飯的問題嘛。天要黑了。”
　　可回到所里，他還是老習慣——擦鞋！一邊擦一邊給我上課了。
　　“人家（農村村民）修個房子也不容易，白天忙一天，晚上哪想（太累了）給你煮飯嘛……老百姓的飯咱不能吃，吃了口軟……鞋要擦干凈，哪能裹著一身泥嘛……”
　　我才懶得聽。
　　我真不理解，一個平平常常的甄所長咋就在年底總結會上被評為了“先進個人”。
　　又過了一年，我們縣城要搬遷，新區須征地、拆遷。甄所長被抽調到縣城建設指揮部，負責拆遷戶的安置。因工作的關系，我們也疏遠了一陣子。
　　縣城建設指揮部是臨時單位，兩年后，相關工作基本完成，甄所長又回到了原單位。
　　他回來的那天，我打心底里高興。甄所長還是原來樣，面容慈祥，衣著簡單，皮鞋錚亮，就是蒼老了一些。
　　沒過多久的一天，縣局打來電話，說是有內部明電網上簽收。所長不懂電腦，這事當然由我干。打開電腦，收到文件后我有些犯傻了：縣紀委通報了原指揮部部分工作人員被“雙規”的情況。
　　什么意思啊？縣紀委的文件直接發到了國土所？
　　拿著文件的手開始抖起來，心里直犯嘀咕，這等壞事咋向所長報告啊？那些人都與甄所長一起共過事哦！
　　見我許久沒把文件送去，甄所長來到文印室，拿過文件讀起來。
　　讀完，“莫那么緊張嘛。”我抬頭看，他微微一笑，慈祥的臉上又多了一份平靜。
　　見我不發言，他似乎看懂了我的心，“人嘛，就像鞋，多擦擦，就亮了。”
　　我咋就不明白呢？
　　多擦擦，心也就亮了！

　　不經意間，我已經來到了局辦公樓前。
　　等等，在整容鏡前整理一下，擦擦鞋，再上樓不遲。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