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與毀滅：賈平凹《極花》的鄉(xiāng)村悲劇寫作

                           楊廣虎

     花了二個晚上，在2016年第1期《人民文學》雜志上看完了賈平凹老師的新作，長篇小說《極花》；恰在此之前，在古玩市場淘的1979年第4期《人民文學》，上面有賈老師的短篇小說《林曲》。這些年，愛看一些東西，看著看著，心里自卑，都不敢自己下手寫東西了。

賈老師是公認的“勞模作家”和一位受人尊重的作家，高產(chǎn)且每次都在尋求創(chuàng)新。僅我對他小說有限的閱讀，我覺得他從70年代的“假聲寫作”到90年代的都市寫作，現(xiàn)在的鄉(xiāng)村敘事，一步步在創(chuàng)新，走著屬于自己的道路。《林曲》或許他已經(jīng)忘記，因為年輕，寫的清新明快，可以看出有些單薄，單一的價值觀比較強烈；《廢都》引來爭議，寫盡都市生活、民間人士的破敗，因為性寫作遭到批評；現(xiàn)在的《極花》，又關注農村婦女拐賣這一社會畸形現(xiàn)象，重新回歸鄉(xiāng)村寫作?！栋滓埂?、《懷念狼》等，僅我個人喜好，不喜歡，沒有讀過。世情小說《廢都》經(jīng)過17年后解禁，算是證明了一切，無需多言。1993年，我躺在床上，用了一晚上，在《十月》雜志上讀完了賈平凹老師的長篇小說《廢都》，身為他的判斷眼光和寫作膽識而佩服。

賈老師在《后記》中寫道，“現(xiàn)在小說，有太多的寫法，似乎正興時一種用筆很狠地、很極端地敘述。這可能更合宜于這個年代的閱讀吧，但我卻就是不行。我一直以為我的寫作與水墨畫有關，以水墨而文學，文學是水墨的。”而且講到，“當今的水墨畫要呈現(xiàn)今天的文化、社會和審美精神的動向，不能漠然于現(xiàn)實，不能躲開它。和其他藝術一樣，也不能否認人和自然，個體和社會，自我和群體之間關系的基本變化?！笨赐辍稑O花》，我覺得賈老師寫小說越來越自然了，看不到任何的技術處理，語言質樸，主人公胡蝶，這個被拐賣的婦女，在與生活抗爭，卻又懷孕生子，在社會流言中被裹挾，像“極花”，這種冬蟲夏草的植物一樣，在自然萬物、枝枝蔓蔓中生存，本應該平靜的生老病死，卻因為農村光棍性的需要、子孫繁衍的需要被被拐賣、被毀滅，這種毀滅不僅僅是肉體上，還有精神上的摧殘，這樣的故事，在中國的農村，過去在上演，現(xiàn)在仍在一些地方上演，甚至出現(xiàn)了被買了的“越南妹”騙走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錢財之事。這些問題出現(xiàn)的根源在哪里？中國農村改革、城鎮(zhèn)化建設、共同奔小康的道路怎樣走？值得深思。

小說畢竟是小說，僅僅從道德層面來結構；不是法律，鐵面無私，毫不講人情。小說需要充滿人性的東西。胡蝶的拐賣，還有麻子嬸、訾米以及黑亮、老老爺、村長等人物的呈現(xiàn)，讓我們看到了現(xiàn)在真實的鄉(xiāng)村，雖然是個案典型，但也帶有普遍性。對“極花”貪婪的采挖，對“血蔥”療效的夸大，都是一種病態(tài)的掠奪，是鄉(xiāng)村的悲劇。過去千百年來建立起來的鄉(xiāng)村宗族、道德秩序在市場大潮中正一步步坍塌；每次回到家鄉(xiāng)農村，看到千瘡百孔，老弱病殘，荒地野草，我的心里遭受到了一種斷崖式的崩塌，重力加速度般下沉。

和以往的小說不同，在《極花》中，少了意象、少了荒誕、少了神秘，故事性也得到了強化，主人公形象也很豐滿，結構也很緊湊，少了散文化的松散。賈老師除了對胡蝶被拐賣后的心理細節(jié)描述，我還讀到了陜北鄉(xiāng)村的風俗民情，世事紛繁,使得小說耐人閱讀。他所展現(xiàn)的生活畫卷，是“水墨畫”的，重重淺淺，留有飛白，模糊而又意境。我對書畫不懂，但是從中可以讀出來，小說是自然呈現(xiàn)，少有作者的觀點和議論。

“極花”胡蝶，慢慢地被社會綁架了。我們呢？不愿暈暈碌碌，反抗生存尷尬，是要毀滅還是要重生？

已過花甲之年的賈平凹老師，對一切事情看的淡然了；寫作的最終，我覺得要讓讀者感受到文字背后的人性溫暖和善良，也就是說，寫作需要人性關懷。殘酷的現(xiàn)實告訴我們，有時候現(xiàn)實比小說更復雜，《老生》、《帶燈》之后的《極花》，在一定程度上講，是作者對現(xiàn)代鄉(xiāng)村日漸衰落的悲切關懷，鄉(xiāng)愁哪里尋？何處寄鄉(xiāng)愁？這些捫心自問的話題，多少次讓我們心痛而毫無辦法。

深有鄉(xiāng)土情結的賈平凹老師也一直在反思，雖然他浸潤在都市多年，鄉(xiāng)村生活只能成為記憶。

說到底，賈平凹老師骨子里還是農民，鄉(xiāng)村的沉渣冒泡一樣在他心里泛起。源于對鄉(xiāng)村的關懷和探察，源于一個作家精神在場，寫作上不斷創(chuàng)新的賈老師，寫就了《極花》，雖然讀起來沒有過去《秦腔》等小說的厚實，有點中篇小說的感覺，但也讓人深思，中國農村，到底怎樣改革。

“我原以為這是要有四十萬字的篇幅才能完的，卻十五萬字就結束了。興許是這個故事并不復雜，興許是我的年紀大了，不愿她說個不休，該用減法而不用加法。十五萬字好呀，試圖著把一切過程都隱去，試圖著逃出以往的敘述習慣，它成了我最短的一個長篇，競也讓我喜悅了另一種的經(jīng)驗和豐收?！辟Z老師在《后記》中這樣寫道。我認為，這種寫作態(tài)度是值得肯定的，花開花落，自自然然，寫作應該遵從內心的選擇和行文的需要，千萬不可“注水”。過去賈老師的小說細密、冗長，要有耐心方可讀完?！皹O花”、“血蔥”、“剪紙”甚至“老老爺”，我覺得都有很深的寓意，但就整篇而言，《極花》又是靈動的，有賈老師的道學精神，不是簡單寓言式的，充滿底層人民生活的氣息和煙火，帶點社會記錄，悲劇中也不乏人性自然的流露。

                    2016年元月3日夜于南山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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