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親 咐 我 學 手 藝
   在正式進入學堂之前，我是村里那間耕讀小學的啟蒙學童，早晨上課白天幫母親放牛。從進入學堂直至高中畢業，一直是一位勤奮好學的學生。走向社會之后，我深感知識的貧乏，在從事農耕之余，也曾廣泛涉獵文學、書畫等業余愛好。但在那時的農村，書本不能當飯吃，更不會為我帶來經濟收入。在家境貧寒、經濟拮據的窮困境遇之下，是母親看到了我的希望，是母親咐我學手藝。因此上，為了生計，也為了母親的囑咐，我曾幾番出門學做手藝，后來，終以書畫為藝，闖蕩江湖；在故鄉，留下了我青春歲月的青澀日子。
   我高中剛畢業那兩年，正是我國政治經濟社會進入到最動蕩迷亂的時期，那時候剛打倒“四人幫”，國家也還沒有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人們一方面厭煩于永無止境的政治斗爭背景下的生產生活體制，一方面又苦于無法改變艱難的生活處境。特別是我們年青人，尤為感到人生出路的渺茫和生活的困頓。于是，母親鼓勵我去學手藝。在那個年代，有手藝的人還是比較吃香的，搞副業的人，只要交了副業款，可以不用天天出工掙工分；而且多掙的錢，是自已的，可以解決家庭經濟困難。在那時候，傳統的手藝有裁縫、木匠、竹匠、泥水工、燒磚做瓦、打石、打鐵、修石磨、釘木礱、補鍋頭，等等。我一個體弱力薄的文弱書生，強體力的手藝是學不來的了，學什么好？首先想到的是應該跟表哥學裁縫。于是，母親便帶我去外婆家找到表哥，要求跟他學裁縫，那時候的表哥，已是享譽一方小有名氣的鄉村裁縫。按理說，收個親戚做徒弟，應該沒問題吧？可是，當我和母親滿心歡喜找到表哥時，表哥說，我沒有衣車，即使他教了我也沒辦法學，而且這手藝是要有靈性的，不是說誰想學就學得了的。因為，我看到他家里擺放著兩臺縫紉機，只是表哥說他自已要用。明擺著，表哥是不愿意接納我。因此，母親只好怏怏不樂地帶著我離開了表哥家。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買得起那機子，我也不用去學這手藝了，因為在當時，有縫紉機的家庭也一定是殷實富裕的家庭。像我家對面人家及隔鄰鄰居，…… 
   后來，母親又叫我去跟大姐夫學做瓦工。我沒辦法，也只好去了。做瓦工，是門講究技術的體力活。做瓦的人要先從一大堆煉制好了的坯料當中割一塊泥坯放在撒了一層細沙的木制瓦模里，用腳往兩邊稍為用力一撥，然后將模板端上板凳上固定，拿過一個用木杈固定的鋼絲刮，輕輕在上面刮過，一塊瓦坯料就算做好，之后，翻轉木模板，將坯料輕輕疊放在做好了的坯料上面，一道工序就算完成。而且，一天到晚要反復不停地重復這樣的勞動，越快越好，做得多工錢也多。一天下來，我只做了幾百塊瓦，而我姐夫卻要做上好幾千塊。雖然他沒有明說我怎么樣，但不滿意是看得出來的。雖說是學徒，但明顯地，是我的體力不行，我自已感覺到這不是我所能承受的勞動。最使我無法忍受的是吃飯，因為做飯的地方就在工棚里，這工棚就在曠野之中，冬天，呼嘯的北風，挾卷著田野上的塵土和著工棚里的泥沙一陣一陣吹過，燉飯的水和鍋里有一層薄薄的坭塵。飯做好后，也沒有青菜，一碗菜脯就夠咸的了，上面還放了一大湯匙的鹽，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咸的菜！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吃過飯洗過澡，睡覺之前，我照例拿出隨身帶的小說來看，姐夫便說，做工就做工，還有心看小說哩！我心里好難受啊，其實他是怕我熬夜累壞身體、點煤油燈看書把東主的煤油燒完。不過這樣的生活只過了一個星期，我就因為要上縣城參加全縣文藝創作培訓班而離開了，走時，我姐夫還給了我二元錢。其實，做瓦坯只是燒瓦工藝的一部分，而后面那些更加復雜的工藝技能及燒窯工的強體力勞動更加不是我等書生所能承受之累。
   母親常說，手中無藝，受苦一世。看到我幾次學藝不成，母親終是心有不甘。有一天，她咐我去學畫畫，說：“你平哥出去工作了，他留下的那些畫畫工具不要浪費呀。他曉畫，你也曉學啥。”聞聽此語，我心有難言。對于畫畫，我沒有天分，雖然會有一點點的興趣，但作為一門技藝，我遠遠沒有那樣的能力，而在沒人指導的情況下，更是一竅不通！怎么辦？既然這樣，我也只好試試看了。
   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去學那些傳統的手工藝，而轉向自學繪畫、油漆手藝，也正是由于掌握了適合自已的一技之長而立足社會，才得以在后來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寬廣。而緣起，也正是因為母親的嘮叨，一語警醒夢中人。時至今日，當年那些吃香的手工藝及手藝人，大都由于社會的發展進步早已失去市場或因后繼乏人而失傳于世，就連敬業精神職業操守都在世風日下。像裁縫、木匠、泥水匠等，他們現在從事的也早已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手工藝了。而我自已，自從進城謀得一份職業之后，當初所學手藝便就派不上用場，從而無奈荒廢了一身的技藝。但在我身上永遠保留下來的是手藝人那種對職業的敬業精神，珍愛職業，認真做事，本份做人。還有就是學無止境。俗語講“人到中年萬事休”，而我卻在知天命之年以后才開始學電腦寫作、學開車，這是我與眾不同的地方。當然，至于畫面、寫字、攝影、寫文章，這些東西，現如今，只能純屬個人愛好和樂趣，但我卻用畢生的精力去鉆研學習，因為，對于藝術愛好，更是藝無止境！我有個曾在縣城工作的同學，當初給我的贈言是“山村藝人”，而我永遠都懂得，我不管怎么樣，無論做什么，始終都是一個從小小山村走出來的鄉村手藝人。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