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犁鏵深深地扎進地里，犁鏵過處，后面的地里就像變戲法似的，一下子冒出四處散落著的黃橙橙的土豆，散發著一股濃郁而新鮮的氣息。母親跟著別人，散開在地上，埋頭撿拾了起來。不光撿拾地上的土豆，還要動手扒一扒土里埋著的。累乏了，還會跪著，手腳并用，奮力向前。
    風不動，樹也不搖。天氣熱辣辣的，知了躲在樹林里嘶嘶長吟。身上薄薄的衣衫，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額上，沾了一縷黑發，母親抬起胳膊，蹭一下臉上的汗水，望一眼散落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土豆，又埋頭干起來。
   每天天不亮，母親就要早早起床，草草吃一口飯，簡單梳洗一下，就要騎車走上十幾里路，到菜區打工。天色已晚，才能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
    為了省下幾塊錢，母親自帶水和干糧，渴了，喝幾口水，餓了，啃幾口饅頭。母親知道，出來打一天工，能掙到100多元。不管飯，另加20元。為了這20元，母親寧愿啃冷饅頭。是啊，丈夫有病，女兒上學，都需要錢。
    那天，母親終于力不能支，中了暑，昏死在地。幸虧有人將她拉進醫院，這才撿回一條命。別人都勸她說，都一把年紀了，還出去打什么工？可不能要錢不要命啊。可為了這個家，為了丈夫和女兒，母親寧愿拼上這條命。
    母親起身歇口氣，扯著衣襟，輕輕扇著漲紅的臉蛋，看見遠遠近近的地里，到處都有忙碌的人群，大家都在忙著收獲土豆。在母親看來，收獲土豆這個時節，簡直比割麥子還要忙啊。如今割麥子，只不過等在地頭上，看著大聯合在麥子地里轟轟奔走，閑聊的工夫，麥子就裝進了汽車，拉回家里。哪像收獲土豆，天熱都熱死了，一活動，身上汗水直往外冒，就像水洗過一樣，哪還能干活？可母親不怕，再熱也不怕。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遭不了的罪，母親認準了這個理。當年，母親的母親告訴她，人生下來，就是遭罪的，受得苦中苦，方知甜上甜。
    丈夫，是自己的主心骨，是這個家的頂梁柱。那年，母親病得厲害，是誰冒著大雨為自己買藥，買回藥來還要熬？是丈夫。是誰一次次數著藥粒喂給自己？是丈夫。那年蓋房子，是誰吃睡在工地，挑燈夜戰，替下自己去休息？還是丈夫……如今，丈夫倒下了，從建筑工地上摔下來，摔成了重傷，母親咬緊牙關，也要把這個家頂起來。
    女兒，是自己的貼心肉，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女兒正在上高中，還要上大學，這得需要多少錢？就靠那十幾畝薄地？那又怎么可能？沒有生意買賣，不出來打工掙幾個錢，補貼補貼家用，那怎么能行？沒事的時候，母親就跟丈夫說，等咱女兒大學畢了業，咱們就不種地了，把地租出去，好好享幾年清福。可老天不作美，如今丈夫又摔成重傷，不忙活不行啊。
    平時大家不是都說，如今社會，不養懶漢，誰勤快、誰能干，就有錢賺。這話說的太對了。母親雖說50歲的人了，但自己從小吃慣了苦，這點苦簡直不算什么。不就是干活嗎？不就是累一點嗎？多干一點活，多吃一點累，還能累死人嗎？
    奶奶，你喝水。不知何時，一個穿著花裙的小女孩拎著水桶，來到母親眼前。
    謝謝你，乖孩子。母親喝了水，望著小女孩遠去的背影，莫非那是當年的自己？從一個到田野里采野花的小閨女，到一個5 0歲的人，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就這樣一路走來。唉，人這一輩子，就像那田野里的草，說老就老了。自己老了，不是還有女兒嗎？人，就是這樣一輩輩走過來的吧。母親寬慰地笑了。
    遠遠近近，到處都有機聲隆隆，到處都有忙碌的人群。田野，在這個季節，沸騰了，歡實了。
    母親的眼里，含滿了笑意。
(編輯：作家網)